爸爸的堅持

我還有半年就畢業了。準確來說，我還有5個月就畢業了。這是我最近最常說的一句話。重覆率達到百分之百。

你的書讀得怎樣了？

ok啊，我還有半年就畢業了。

你唸的書會難嗎？

難反正會難，就像現在，我還有半年就畢業了，知識就比以前更精專了，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精神。

你這樣白天上班，晚上補習，還要唸書，不累嗎？

累啊，可是也要唸啊？不然還了那么多年的學費是怎樣？我還有半年就畢業了，三年多都撐過來了，還差那半年嗎？

有時候，我懷疑，我講這句話根本不是講給別人聽的，也不是講給自己聽的。這句話，是說給我爸爸聽的。

小時候我很蠢的，蠢的程度是媽媽都受不了我，拿衣架鞭我，拿藤條打我手指，督促我把字寫好。那個年代的孩子，誰沒給媽媽打過，就算躲開了，媽媽也會在后面追。媽媽腳比較長，一定都會追到的，那時藤條落下的聲音就好像騎士鞭駿馬時，那種空氣分子因為騰條的快速抽動而發出的摩擦聲。。。

不同的是，騎士鞭駿馬是為了讓馬兒快跑。媽媽鞭孩子，是在轉達一個信息：跑啊，看你還敢不敢跑？于是，我每次都選擇靜靜給媽媽打。常常看到弟弟被媽媽打到床底下不出來，媽媽就會爬上床，從邊緣把藤條伸下去照打。那時的我覺得弟弟笨死了。媽媽也笨死了，那樣打，手不會痛嗎？

其實我知道，孩子不聽話，媽媽永遠是最心痛的人，世界上每個媽媽都是一樣的。無論我們長多大了，在媽媽心中，我們永遠都是小孩子。這句話不知是誰說的，一針見血，卻難以明白。

媽媽打我們是要看時辰的，時辰不對，爸爸媽媽就會吵架了。爸爸對待我們的方式跟媽媽不一樣，爸爸覺得孩子是打不得的。有一次，被爸爸發現我身上有斑馬的條紋，爸爸氣得把我的奶瓶砸到地板。奶瓶破了，宣誓著爸爸媽媽開戰了。。。

所以，我悟出一個道理，孩子被媽媽打，爸爸永遠是最心痛的人。

爸爸極重視我們的教育。小時候家里窮，當木匠的爸爸雖然手藝了得，卻也只是幫人打工。很多次，當學校老師跟家長討錢買這個買那個的時候，爸爸只好硬著頭皮和老板商量預支薪水。

我那時候雖然還小，可是家里的環境讓我很快就明白什么是生活。我不討玩具，只是在屋后挖些泥沙，摘幾片葉子，就可以玩起家家酒。我也不吵著說要吃這個要吃那個，那時我連下課吃點心都是奢侈的事。補習班我是從來都沒有去過的地方，在學習路上我向來自力生根，連在學校上課，我的心都在想別的事。所幸，爸爸在我上了中學之后，換了老板，薪水一下子就高出2倍，媽媽也開始在家幫人看顧孩子，家里的經濟才開始沒那么苦。

媽媽常說，爸爸最疼我，所以他從來不罵我。就算是我把家里的水管弄壞了，水像噴泉那樣噴出來，他也是不吭一聲，靜靜把水喉修好。中學時期，脾氣暴躁，常常和弟妹開口舌戰，爸爸永遠沒有罵我，反而站在我身邊，責怪弟妹。

可是，我一直有一種感覺，爸爸覺得虧欠我。

我不是一開始就這么覺得的。

那一年，應該是我升大學的時候，爸爸沒說什么，可是我知道，他心里期待得很。女兒終于可以進大學了，那一直都是他努力工作的動力。忘了他什么時候說過，大概是在訓我們的時候吧。你們4個，至少要有一個讀到大學畢業，不要像爸爸那么苦。

可是，我卻落榜了。

我怨我恨，為什么當初上課不努力聽課？為什么不花點時間唸書？為什么要報讀學分要求那么高的科目？為什么別人成績比我差，就能進，為什么我不能？我的課外學分比別人都優，雖然不是滿分，但那也幫不上忙嗎？

其實爸爸比我更心急。

那時我就辦理了再申請的手續，那時家里沒電腦，我也不懂上網，那些手續都是托朋友幫我處理的。那是最后的希望了，可是也落空了。

那時我根本就對讀書死了心。

就是那個時候，我發現爸爸在自責。因為家里的情況根本連私人學院的第一期學費都還不起。

一年后，又是中六生升學的月份。爸爸那時不知是哪里剪來的剪報，那是關于重新申請大學的管道，內容講什么我早就忘光光了。深刻在我心里的是，我爸爸的眼神，如此卑微。。。

那一刻，我懂了，無論多幸苦，我一定要再唸下去。我不想再讓爸爸經歷那種發自內心的自卑自微。

就在我翻開那份剪報背面的那一刻，我看到了我現在就讀的學校一小部分的廣告。半工半讀，我想那就是我的路了。現在問題又來了，媽媽問我學費要他們兩老為我擔當嗎？我想都沒想就告訴她，沒關系，我都工作了，有能力自己還。

后來我的朋友告訴我，拒絕爸爸媽媽的接濟，其實他們心里會很傷的。我才恍然大悟，又一次，我讓爸爸覺得自己沒能力供子女唸大學。

我暗地里發過誓的，4年后，我要爸爸媽媽坐在觀眾席看我上臺領證書，我要把我的四方帽送給爸爸。然后快快找份工，要我爸爸退休，到我養他們！

可是一切。。。都來不及了。

我還剩2年半就畢業了，為什么不等我？

這是我在爸爸葬禮上，甚至到葬禮都結束了，到了2年后的今天，心里一直在重復的問號。

從我爸離開的那一個月開始，我換了一份工。理由無它，只想換個環境，學新的東西，把時間填滿，不再想那個一直在心里盤旋的問號。可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，總是一個人在天臺看著星空，試圖找顆最亮的星星，可是往往找不著，因為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。

在處理爸爸的身后事時，漸漸的發現爸爸把他僅有的財產都留給了我。最讓我感動的是，他的存款。爸爸把畢生的收入都花在養我們，怎么還有錢存款呢？那些存款都是他55歲時，從公積金里全數提出來的錢，那是他的養老金。可是他選擇一分都不動，全部進了銀行那本小冊子。接近60歲的爸爸，第一次擁有銀行戶口，也是唯一一次走進銀行。

在我清還了爸爸葬禮的所有費用后，發現白帛還剩一些。本來打算依照我的計劃，把錢存起來，當作幫媽媽存點錢，也好應付接下來的難題。其實，爸爸也早有安排了，那晚他就告訴我說，那筆錢是給我唸書的，他甚至還叮嚀我要好好把書唸完。

早上起床，我算了算，我剩余的學費真的就是那筆數目。無言。。。

經過這個打擊，我心知家里日后的環境會再陷入困境。我所賺的區區一點錢根本只夠我還學費，如果拿來用在家里，媽媽也不必太幸苦。幾乎已經決定了要暫停我的學業。那個夢，再一次，爸爸拉了我一把，告訴我一個簡單的理念，要堅持！

我不知道我寫這篇文章，到底是要懷念我爸爸，還是有意加深我對爸爸的思念。當你已經失去一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，你做什么，他都不會回來的了。只有這種痛，才能讓人刻苦銘心，才能讓人明了原來他就是你心中最愛的人。

2年來，我不敢說我的學術成績有多優秀。至少我知道爸爸現在很驕傲，因為我總是跑在班上的前頭，我常常都是第一名，就算我可能是班上花最少時間溫習的那個人。我常常都會無可自拔的自傲，為什么我會那么聰明？果然小時了了，大未必佳啊！

無論如何，這都是我閑來無事拿來開完笑的話語。我心里明白，這個心里永遠的痛，提醒我要珍惜每一次的復習。我總是讀得很用心，所以也記得非常仔細。白天上班，晚上補習，偶爾還要幫媽媽看小孩，其實我讀書的時間真的不多。可是每當趕功課的日子，我總會昏睡在電腦前，東西不多吃。這樣的堅持，也是我爸留給我的。

前陣子，我在面子書說過，我喜歡長得像我爸爸。那是出自我內心的真心話。因為臉蛋是爸爸媽媽給的，不要怨。

我想，畢業典禮的那一天，我會哭得稀里嘩啦吧。。。

謝謝媽媽，無怨無悔養了我們那么久。這2年，您才是家里最煎熬的人。

謝謝爸爸，您的堅持，我都學會了。